/ 動物平權 /人們對鴿子的錯誤仇恨從何而來2024.04.03

人們對鴿子的錯誤仇恨從何而來?

問題也許不在這些「有翅膀的老鼠」身上,而在於我們自己。

2005年時,社會學家柯林.杰洛馬克(Colin Jerolmack)來到格林威治村(Greenwich Village)研究紐約人如何使用當地的「口袋公園」(注:開放給民眾使用的小型公園,又稱袖珍公園)。他想知道人們拿這些小小的綠色空間做些什麼,以及他們認為有哪些地方需要改善。而他才一到這裡馬上就得到第二個問題的答案。

「我一抵達迪墨神父廣場(Father Demo Square),一隻鴿子就在我身上拉屎。」他說。

在公園和社區會議中,大家一遍又一遍告訴杰洛馬克,他們對公園最不滿的地方就是鴿子。這個問題並非格林威治村或紐約市獨有,在世界各地許多地方,餵食鴿子被視為非法行為,人們為了對付鴿子無所不用其極,射殺、毒殺、誘捕、嚇阻、餵食絕育藥物,用上各種驅離裝置像是塑膠做的道具猛禽、防鳥刺,不讓這些「有翅膀的老鼠」在人行道、雕像或建築物上落腳。

我們向鴿子全面宣戰,這種本質無害的敵人犯下的罪行與受到的鄙夷不成比例,令人匪夷所思。我們與其他害蟲和滋擾動物處於一種緊張關係,時而陷入對戰關係,牠們當中有些比鴿子更具有破壞力和危險性。但是對鴿子,我們簡直是唾棄。「我們對鴿子的唾棄和不信任難以計量,」新聞記者喬恩.穆厄倫(Jon Mooallem)寫道,「連要解釋都很難。」

如同每一位紐約居民,野鴿也只想過日子。影像來源: Nick Harris (CC BY-ND 2.0)

那天那隻鴿子冷不防送上一陀屎,促使杰洛馬克開始研究城市社會學和人與動物的互動關係,於是得到一個可能的解釋,問題可能不在鴿子而在我們身上。杰洛馬克說,鴿子問題並不在於牠們吵吵嚷嚷或在公園板凳和人身上便便,而是我們對鴿子的想法,牠們最大的罪孽是我們眼裡容不下牠們。

鴿屎事件後沒多久,杰洛馬克仔細查閱了過去155年間的《紐約時報》文章,追蹤有關鴿子的城市對話,試圖釐清鴿子如何且為何被歸為有害動物。他發現,鴿子做我們的城市鄰居已有數千年之久,直到最近才被視為問題。短短幾十年內,牠們從無辜小鳥變成日常麻煩,最終成為全民公敵。

事實上,十九世紀末提到鴿子的早期記載都在譴責活鴿射擊運動,對鴿子表示同情。時序進入下一世紀,風向就轉變了。「到了1930和1940年代,鴿子變成會在地標、雕像和人行道上築巢、便溺的滋擾動物。」杰洛馬克在他的論文〈鴿子如何變成老鼠:問題動物的文化空間邏輯〉中寫道。「而到了1950年代,我們得知鴿子會攜帶疾病。1963年,牠們被一些官員塑造成具有威脅的有害動物,必須除之而後快。」

紐約人為什麼那麼討厭鴿子?杰洛馬克從文章中發現,糞便、噪音以及和疾病的關聯是他們討厭鴿子的具體原因,但在他看來,這些都不足以合理解釋牠們所受到的嫌惡。牠們是很吵,也會在人和建築物上肆意排泄(而且是大量排泄,一隻鴿子每年可以製造25磅重的糞便),但是很多動物也是啊。而鴿子會攜帶疾病,這也許可以解釋人類對他們的仇恨,但也說不上多大的威脅。杰洛馬克說,《時代》雜誌曾經報導紐約市一名衛生署官員認為兩起死亡與鴿子攜帶疾病有關,即便如此,紐約州衛生署和美國疾病管制與預防中心(CDC)都無法證實有人曾因與鴿子隨意互動而生病。而且疾病管制與預防中心的流行病學家告訴他說,人鴿的互動方式要達到生病的條件很難。

所以杰洛馬克認為,假如鴿子的天然行為特質無一能解釋我們為何恨之入骨,那麼問題就不在於鴿子做了什麼,而是我們如何看待牠們,以及如何看待共享空間。

他認為,人們之所以把鴿子當作有害動物,是因為我們把人為建造的環境和大自然環境做了區隔。社會學家把這個現象稱為我們對都市的「想像地理」,好像在清潔有秩的都市文明和荒涼失序的大自然之間有一個邊界存在。「並不是說都市裡沒有大自然,而是在理想的情況下,都市裡的大自然存在方式由我們掌控。」杰洛馬克說。「我們在水泥地鑿出一個個小方塊,那就是綠樹的空間。我們不喜歡人行道的裂縫長出草來,那代表大自然越界了。」

鴿子經常越界出現在人類的視線,棲息在我們認為是我們的空間。「跟其他都市動物相比,牠們更喜歡待在水泥地、人行道和窗臺,沒那麼愛草地和灌木叢。」杰洛馬克說。「老鼠會退回下水道和灌木叢,消失在我們眼前,但是鴿子會入侵我們設計給人類使用的空間。」

我們認為都市應該抑制和抹去大自然的痕跡,但是鴿子侵門踏戶,推翻了我們的想像地理,告訴我們沒這回事。光是這種侵犯行為就足以燃起我們的怒火,再加上政府、專家們將鴿子與疾病連結,這下子鴿子不僅是侵犯空間了,牠們還玷汙了這個空間。儘管實際上鴿子不是很好的病媒,卻被標籤為具有流行病威脅,牠們在人們心目中儼然成為健康的禍害。「假如我們用這種方式思考鴿子,當你看到牠們無所不在時,就會覺得牠們很可怕。」杰洛馬克說。

到了1966年6月,紐約市的公園管理委員湯瑪斯(Thomas)創了一個名詞叫「有翅膀的老鼠」(rats with wings),這種都市恐怖終於有了名稱。杰洛馬克說,簡單幾個字就把鴿子明確連結到髒亂和疾病,也強化並串連了我們視之為滋擾物、「骯髒」的動物和健康的威脅這些觀感。

「有翅膀的老鼠」迅速成為主流,不僅出現在伍迪.艾倫1980年的電影《星塵往事》(Stardust Memories),杰洛馬克所看到的1990年後的鴿子報導(包含《時代》雜誌和全國各地的五十一份報紙)幾乎每篇都出現這個名詞,以一種「聲稱達成共識的語言」之姿存在。鴿子從一個小麻煩躍升為「都市景觀中汙穢且為道德所不容的一個象徵」,杰洛馬克這麼說。

一旦背負惡名,要洗刷很不容易。還好的是,由於都市裡的野生動物愈來愈引人注意,科學家做了更好的研究,甚至獲得都市人的頌揚,鴿子的形象總算稍稍恢復。杰洛馬克說,鴿子非常適應都市環境,這讓研究都市「新生態系統」(novel ecosystem)的生物學家覺得很興奮、很有趣,而這種觀點也逐漸滲入主流,比如開始出現「被低估的鴿子」這樣的熱門觀點。更重要的是,我們對都市的想像地理正在轉變。「現在這個時刻,開始有人鼓勵人們與自然和都市野生動物建立良好關係。過去認為都市是一個沒有自然存在的地方,這樣的觀點也在改變。」杰洛馬克說。

鴿子可能不會因為這樣就重塑形象,搖身一變成為都市寵兒。再怎麼說,牠們就是逃脫家禽的野生後代,對很多人而言,鴿子根本不算是「真正的野生動物」。但是至少牠們的形象有可能軟化。杰洛馬克說:「我想,鴿子可能會更接近過去我們喜歡過、比較有好感的那些動物,這樣子的話,我們至少比較願意容忍牠們。」

 

原文出處
Audubon and Bird Conservation

原文標題與連結
The Origins of Our Misguided Hatred for Pigeons

 

原文作者/Matt Soniak
譯者/丁宥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