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陳宸億(台灣動物平權促進會研究員)
疫情當下,受影響的除了是人,還有動物的生命。
你可能直覺想到許多歹年壞事,惡魔似是吊掛在天空,降下種種異象,心中浮現人且苟活動物的生命更是理當下之的消極觀。
萬華悲傷故事每天在傳,講的是許多因疫區排擠而基本照護受到牽連的街貓孩子們。這是真的,一位固定從板橋前往龍山寺放飯的愛心餵養爸爸,就被家人嚴禁踏入萬華,禁令無可厚非,愛心爸爸的確可能一天一趟而沾染病毒回家,其家人的恐慌值得體諒;我亦遭逢與志工火急籌尋安置,深怕如每天得投藥的十六歲資深街貓「老妹妹」,就因封城病死比餓死先。

疫溫驟升,四級封城越演越真,許多餵養人士連日弔膽,擔心無法外出餵養動物。聽到這許多人應該翻了白眼不以為然吧,畢竟增加外出機會,就是增加擴散風險,更甚,百業怠廢停頓,生計都被迫斷炊了,出門照護流浪動物夠得上哪門子「必要外出」呢?
身為『臺北市街貓友善照護行動方案』的執行協會之一、『午夜動保食堂:街貓乾淨照護站』的主持者,天天都有志工問我封城禁餵與否。這一題很難作答。作為動保團體,支持餵養照護是個俐落又正確的立場,但任何輕率的渲染都極可能干礙防疫、甚至冒犯到最辛苦的第一線醫護人員。事實上,能餵不能餵,斷絕全禁還是佈劃配套,端賴最高在位者的意向而決定。
我們正在一步步經驗疫情之戰下的生存危亡,到處皆是禁制與不信任,據以力戰疫情,猶如濫製偽幣流通在當今文明黑市;人正忙著排擠人,何況排擠掉動物的權益。疫情在考驗我們的,與其說是醫學,更是人與人的關係、人與自然的關係。
動物保護不足以富國強兵,亦無法破除新冠災難,正因如此之「無用」,外於人本主義,更堪為社會文明與平權正義的試金石。我有幸見證許多島民沒有忘記動物,再再顯驗我們仍身在一個有品的社會,守住彼此作一個有品的台灣人。
有位知名企業的大老闆,沒有加入喧嘩的疫苗叫戰,而透過一位我極敬重的長輩,問到我是否得知有動物正因疫情種種而斷糧受苦。悲天憫物的董座不忍,大手蠢蠢欲動,待發伸出。

又如我協會的志工小盈姐,疫亂當下,依然天天匆忙的轉著方向盤,深入大台北無數的街貓角落。她是眾多貓天使中最高等級的熾天使撒拉弗。
《舊約聖經.以賽亞書》記載,神高踞寶座,衣裳垂下,遮滿聖殿,撒拉弗侍立在旁,生有六翅(6:1-2);中世紀新柏拉圖主義(Neo-Platonism)神學家偽亞略巴古的狄奧尼修斯(Pseudo-Dionysius the Areopagite)則在《天階序論》(Celestial Hierarchy)制分九階天使,奉撒拉弗為最高階,稱其為「造熱者」(kindle or make hot)。
小盈姐是護理本科專業,曾在北部某醫學中心任職多年,目前已離開護理前線。她的語言不是醫護勞動條件惡化,而是繁重的工作讓她沒有餘裕投入動保。
一般人無法想像,對某些人來說,沒有時間救動物的生活是無法想像的。若得知哪裡有動物在哀嚎,無法出手,她將徹夜難眠。足跡極度複雜的她,人與人的各種連結反差得低,外型姣好經濟獨立的女人如今單身,總是動保意志在驅策著她,絕育、照護、救援,心心念念。
小盈姐與我同七年級生,都是當年永齡基金會『關懷生命愛護動物』專案(另一位大老闆的慷慨善舉,常帶三分霸氣)出身的動保志工,那是個流浪動物絕育率近乎零的年代,她是工作吃重的臨床護理師,我仍是學童,各自不務正業和學業,都在瘋狂的絕育流浪動物,往返於汐止的專案醫院卻不相識;直到去年,她甫加入動平會的街貓志工團而納入臺北市動物保護處的志工體系,這位可謂最早一批投入大規模TNR計畫的資深志工,開懷的從宋念潔處長手中領取「新進志工獎」,本會亦分享了這份榮譽與喜悅。
我們常深夜滋擾彼此,動物又怎麼了。諸如耗弱的下班夜,急電向我調度道具要從市區趕往平溪,救一隻不忍卒睹的「橡皮筋貓」,母貓還帶著孕。狼狽中的動物往往性情變態,難以誘捕,在地生手志工束手無策,市區的高手志工十之八九因路遙望而生畏,那是撒拉弗才肯降臨的,示範何謂神救援。她最近常冷不防的試探位處新莊的協會要不要接手雙溪的浪貓絕育,我還在呵呵閃避中。
上週,她鎖定內湖近安康路某工廠的貓群,廠區雖供躲避繁衍,但高風險環境導致動物福利低落,幾代以來就在廢物堆裡亂生亂死。現在,我們除了將成貓絕育並評估能否回置,小盈姐更在堆砌如山的垃圾中掏出七隻幼貓。

七小貓的後續貓生能否光明,我們不敢預設,但求盡人事。光是尋找願意臨時一次收容七貓的中途,就從內湖跑到淡水,入侵無辜貓奴男子的公寓。小傢伙們身體髒汙爬滿跳蚤,除了溫熱水洗淨,小盈姐極力要揪出每一隻跳蚤;小耳朵也要清理,趾爪更是要剪,以便善良的貓男親馴,體內外驅蟲完,養壯了,未來找個好奴家。

當小貓舒服的趴在洗手台,乖乖的被抓跳蚤,嘩啦不絕的水聲中,小盈姐語調沉了,預告接下來的日子她將更分身乏術。我原以為她又要插手哪個乏人聞問的浪貓災區,沒料到救貓的女人而今視線落在國家。她告訴我她近日心難安,疫病爆發,醫師、護理師、醫檢師、心理師等,前線醫事人員一定缺很大,「我沒有家庭最沒負擔,身為前醫護人員,沒上疫情最前線我良心不安。今天救完這群貓,明早我得去報到開訓了。」我猶如撞見她濕透的涼衫背後,巨碩的六翼隱然乍現,渴待振翅于飛,翽翽其羽。



疫情當下,受影響的除了是動物,還有人。
你可能想到的是動保人士堂皇的道德宣言,但親近生命的愛將比消極的恐懼走得更遠,動物保護的情感連綴正在延長。
小盈姐不無驕傲的說:「像我這種歷練過SARS前線,又待過醫學中心的,是立刻被錄取的。」我想說的是,姐,你還是低估自己了,熾愛燃燒的貓天使,本來就是地表最強人類之一。

